露露一直等到郑媛出门她才走出来，此刻的她一改往日的装扮，一身十分朴素的浅灰色旗袍，外面披了件深色外套，头发也不起眼地在后面做了个简单的固定，提着行李箱轻手轻脚地穿过大厅。

手指刚放在门把上，她又顿足回头望向不远处餐桌上放着的那把水果刀。

到达目的地后露露用最快的速度取了票，然后按原计划站在码头第三个售票口位置上，一手紧紧地握着行李，另一只手则插在上衣的口袋里，紧紧地握住那把水果刀，她努力地深呼吸控制自己心跳的速度，眼睛不停地观察着周围的一切动静，唯恐害怕自己错过了。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有一辆朝着附近驶来，车渐渐停稳，一个戴着帽子的男人下车，打开后车门把里面的人往露露身边一送，低声了句，“这里危险，马上离开。”话还没说完，不远处就紧接着停了几辆插着日本国旗的轿车一字排开，车上下来的人手里都拿着武器，瞬间周围百姓开始一阵骚乱。

还不等露露看清楚对方的真面目，那人已经弃车离开，混入人群消失不见。

“明浩，你没事吧，马上要开船了，我们赶快离开这里。”露露看不及顾忌他人，用尽全力搀着方明浩往船的方向涌进。

这艘船的乘客很多，很快他们就被人群隔离包围，与外面形成一个安全的保护层。

孙弘带人赶到时，早已经完全找不到方明浩的踪迹，只能气急败坏地吩咐手下分头去找。

方明浩此刻虽然虚弱，神志却已经完全恢复，他抬头望了一眼不远处已经开始鸣笛的客船，“是谁救了我，我们现在要去哪？”

露露来不及和他多做解释，只能一边往船上挤一边长话短说，“我们先上船，等过些时间上海太平了再回来。”

“郑媛呢？怎么没看见她？”方明浩环顾四周，露露急忙把他拉了回来，“别乱看，被他们发现了我们一个也走不了。”

“我问你郑媛呢？”方明浩依旧没有放弃，继续四周张望。

“我们三个人目标太明显了，而且她怀孕不能和我们一块冒险，我已经先让她一步上船等我们了。”

方明浩半信半疑，“真的？你没有骗我？”

露露索性彻底放手，迫使自己保持镇定，“如果你不相信，你现在就可以走。”

终于方明浩放下戒备，“对不起，我不应该质疑你。”

好不容易登上了船，方明浩第一时间就在甲板上寻找着郑媛，露露却终于松了一口气，而另一边孙弘一行人一无所获，一旁手下却有收获，“孙特助，这个医生鬼鬼祟祟的，看见我们就跑。”

孙弘走过去，发现这个医生正是去方才去接急诊的那位，孙弘看对方哆嗦胆小的模样，会心一笑，“带走好伺候。”

一直即将开船方明浩也没有找到郑媛的踪影，面对再次的追问，露露觉得木已成舟便也不再隐瞒，“我没有通知她。”

方明浩听后一言不发，奋力甩开露露的胳膊，转身就往回走，露露抢先跑过去，拦住他的去路，“你清醒一点好不好，船已经要出发了，下面全是要抓你的人，你没有别的路可以选择了。”

“所以这就是你的计划，让我除此之外别无他选，你真是太让我失望了。”

露露立刻上前承诺，“你相信我，我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你。”说着把手里的行李箱递过去，“这些家当足够让我们在香港安身，我发誓只要我们躲过一劫，我们就立刻派人把姐姐接过来好不好。”

“相信你？”方明浩冷笑，“你还值得别人相信吗？”说话间趁露露晃神，方明浩一把抢过对方的箱子，伸出手悬空在海面上空，“如果没有了这些东西，你还要去香港吗？”

露露大惊失色刚想要去制止，却已经晚了一步，露露看着自己所有的财物就这么眼睁睁地沉入大海，方明浩也弃她而去，“你是不是疯了，你现在下去就是送死！”

“疯的是你，你知不知道我们一走了之代表着什么，那些日本人便会把视线转移到郑媛和她腹中的孩子身上。”方明浩深吸一口气，冷冷地开口，“你让开，今天就算跳船我也能必须下去。”

露露退后一步不再阻拦，看着方明浩从自己眼前离开，她心有不甘地从后面抱住对方，做着最后的挣扎，“如果今天在这里的换成你和她，留下的是我，你还会像现在一样坚持下船吗？”

她屏住呼吸，似乎在等最终的判决。

方明浩缓缓开口，“她是不会丢下你的。”

露露松开手对着远去的背影哭得一塌糊涂，旁边的人似乎已经习惯了这种场面，或许是在这样的年代，他们见多了妻离子散，骨肉分离，只要能平安地活着，就已是奢求了。

方明浩下船后继续低着头随着人潮涌动，时不时还捂着嘴假装低咳，眼看就要离开危险范围，却被一名眼尖的警察发现异常，“你！把手放下来，转过身来！”

相隔不远的孙弘和手下其他人闻声也朝这边走过来，紧接着露露便听到不远处传来‘砰砰’两声枪响，她慌忙拨开人群寻找，看到了不远处的方明浩。

此刻的他一只腿已经被子弹穿透，半跪在地上，而对面的人再次举起枪……

露露这一刻才知道因为自己的自私所付出的代价，如果再给她一次机会，她一定会放弃一切，只要能让他活着。

方明浩回头看到人群中的露露，他虚弱地微笑着摇头，露露捂着嘴失声痛哭，她明白方明浩是想告诉自己，他已经原谅了自己。

‘砰’孙弘对准他另外一个膝盖又是一枪，满意地点头，“这下我就放心多了。”

露露深吸一口气，把手伸进口袋里紧紧把匕首握住，挤出人群直奔孙弘，“我和你拼了。”

“不要过来！”方明浩话音还没落，露露便倒在他面前，胸口的血不断涌出，孙弘上前一脚把她手上的匕首踢开冷笑道，“不自量力。”

方明浩爬到露露身边抱住她，露露用尽最后的力气忏悔，“对不起明浩，所有的一切都是因为我…对不起……”

直到最后她也没有足够的勇气说出是自己把那些东西放进银行保险柜的。

方明浩慢慢放下怀里的人，用一只手支撑在地上不屈服地仰着头直视孙弘，“抓到我又怎么样？你别想从我这里得到任何东西。”

“那我们走着瞧，带回去！”身后的手下上前，把方明浩带回了车上。

郑媛赶到码头时，只见到露露的尸体以及一旁两道血淋淋地拖痕，有一妇人在旁边好意相劝，“媛媛，听娘的话，跟娘回家吧，我去好好求求你爹，他会收留你的。”

郑媛对着母亲笑容有些惨淡，“家？是啊，我要用自己的力量保护我的家。”

佟晚舟让司机把车停在不远处，余雪隔着车窗静静地看着银行门口的棺木，没想到前几日的匆匆一面竟成了永别。

郑媛和银行的老员工们一同高声呐喊，“誓死抵抗，坚决不做日本走狗。”

一旁的路人也被激怒，纷纷加入示威行列。

余雪忍不住下车却被佟晚舟拦住，“你要干什么？”

“我不能坐视不管。”

“救人？现在人在他们手里，你怎么救？”佟晚舟看余雪已经冷静下来才缓缓放手，对司机吩咐道，“去报社。”

她们回到家的时候天色已经很晚了，小梓良正和小莲在客厅玩着玩具，小莲看到夫人回来立马起身上前，“夫人，刚刚先生已经打电话报过平安了。”

霍承平去香港那边处理业务已经有段时间了，每天晚上定时打电话报平安。

“对了，刚才万夫人来过，我说你们出门了她放下东西就匆匆离开了。”佟晚舟看了看一旁的果篮心里有些奇怪，“有这么巧？”

自从上次自己被绑架之后，每个月万夫人会带着大包小包过来探望，生产之后对方来的次数就愈发频繁了，但每次都是‘恰好’自己不在的时候。

余雪没有心情理会小梓良的纠缠，直接往楼上走去，佟晚舟拉住儿子，“你余雪阿姨心情不好，梓良乖，自己和小莲玩去。”

小莲拿起地上的玩具上前，很快地又把小梓良的注意力吸引过去。

石田怒气冲冲地闯进孙弘的办公室，把一叠报纸摔在桌上，“你看看自己做的好事，现在上海很多企业家都人人自危，联名信都递到总署那里了，现在命令我们马上放人并给予郑重的致歉。”

孙弘拿起报纸看了一眼，“我们为什么要放人？方明浩他走私烟土，人赃俱获，我们抓人理所当然，我觉得现在我们需要做的是快速处置，要其他人知道与大日本帝国作对的下场。”

“你给我记住，我们现在的首要任务就是尽快安抚大上海的资本家，想办法把他们的产业委托给日本资本的民间企业进行经营管理，而不是像现在一样，银行停业，工人罢工，明白吗？”

说完不等孙弘回答直接下令，“我已经让谢天把人给放了，以后关于这件事你不用再插手了，我会安排谢天接手。”

孙弘欲言又止，满脸不甘地退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