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我该怎么办呢?

福利院午饭吃的饺子,是程院长和年假留院的老师一起包的。

孩子们吵吵嚷嚷地在领队老师的带领下一一落座,祁愿则是和程院长以及几个当年带过她的老师在食堂小包间里吃的。

厨师长还是以前那个胖胖的大叔,笑呵呵地给她上了盘饺子,说了声:“小祁愿好些年没来咯,尝尝看胖叔的厨艺退没退步?”

一旁有老师跟着搭腔:“煮个饺子你也要邀功!”

胖叔故作生气的用勺子敲了敲手里的盘子:“怎么说,当年小愿和瑶瑶,第一天被送来院里,那不是吃的我煮的饺子?俩小丫头一口气造了四十来个呢!”

声儿刚落,胖叔就发觉自己嘴快了,抬起手拍了自己的嘴巴一下,眼神又暗戳戳瞥了祁愿一眼。

祁愿闻声也顿了顿,夹起一个饺子咬了一口,而后淡淡笑道:“是啊,后来还经常听瑶瑶念叨起那天的饺子,说后来就再也没吃过那么好吃的饺子了。”

这一声儿说得很平和,音调低低的,但还是让一圈人都跟着红了眼圈。

祁愿和宋瑶来福利一院时,祁愿六岁,宋瑶七岁。

那天也是年初一,也是祁愿的生日。

福利院里的老师们,看着俩小娃娃被志愿者搀着走进来的时候,都没忍住红了眼眶,腊九寒天的,身上都只穿了件薄薄的棉袄。

祁愿那时候倒还好些,头上戴着个小虎头帽,俩小手上也戴着手套,一手被志愿者牵着,一手被宋瑶牵着。

小脸冻得红扑扑的,一边走一边哭,嘴里吐词不清地说着:“妈妈,妈妈。”

而她身边的宋瑶,却看起来要成熟些,一边拿纸给她擦眼泪,一边低声安抚着,露在外面的一双小手被冻得满手是疮。

院儿里的老师们见状都赶紧迎了上去,从志愿者手里接过两人的小手,就牵了回去。

在做孤儿信息登记的时候,老师们还在担心,俩六七岁的小娃娃能记得什么呀。

倒是宋瑶声色镇定地说:“叔叔阿姨,我都知道,你们问我就好了。”

那时候,老师们都跟着愣了一下。

登记信息的时候,祁愿坐在宋瑶身旁的小凳子上,神色落寞,闷闷地不说话,有老师发出疑问:“这孩子,会不会有点自闭?”

宋瑶听了立刻出言反对:“不是的,我妹妹很活泼的,只是……”

说到这,她也神色落寞地垂下了眼睫。

那一年,两人的母亲因旧疾,在年关时不幸离世。

更确切地说,应该是宋瑶的母亲,祁愿的养母。

祁愿与宋瑶并无血缘关系,两家原本是邻居,祁愿的双亲在她五岁那年,一齐在车祸中丧生,旁系亲戚无人想接手她这个累赘。

是宋母牵起她的小手,温柔地说:“愿愿,跟我回家吧。”

可不成想,她只过了一年简单幸福的生活,宋母便去世了。

家里亲戚匆匆帮她们办完了丧礼,又借还债的由头,变卖了她们家里值钱的家具,可没有一个人,想带她们两人走。

祁愿那时候虽说年纪小,但她也明白,从那以后,她和宋瑶,再也没有家了。

看着一屋子的亲戚,满脸的精明与算计,四处搜寻着能变卖的东西,她就一直躲在宋瑶的身后,抱着她哭。

宋瑶紧紧搂住她,低声安抚道:“愿愿不怕啊,愿愿不怕。”

后来,亲戚们走了,家里也几乎空了,只余些锅碗和桌床,那天是年三十。

所有人走后,宋瑶拿着小铁铲去了院子里,将她埋在桂花树下的小存钱罐挖了出来。

“啪嗒”一声,在水泥地面上摔碎了,而后蹲在地上认真地清点了起来。

她一边一张张将纸币捋顺,一边还不忘安抚蹲在她身边的祁愿:“愿愿不要怕啊,我们待会儿就出去买好吃的。”

最后,钱数完了。

一共一千三百五十七块钱。

她小心翼翼地将纸币卷了两道,又将七枚硬币揣进祁愿的小口袋里,笑着说了声:“七元保祁愿,来年健健康康,平平安安。”

那是妈妈的说辞,妈妈没了,宋瑶却接上了。

祁愿永远都记得那天,大年三十的街上,满是来来往往置办年货的人,宋瑶牵着她挤在人堆里,与一个又一个和她们年龄相仿,却被抱在怀里的小朋友擦肩而过。

那天,宋瑶先给她买了根糖葫芦,而后又牵着她去了商场,给她买了副手套,一顶小虎头帽,一双新棉靴,细细数过剩余的钱后,脸色愧疚地对她说——

“愿愿,今年不买新棉袄了好不好,我们钱不多了,买完我们接下来可能要饿肚子了。”

祁愿看着她哀伤地神色,很懂事地点了点头,说了声:“好。”

宋瑶笑着揉了揉她的脑袋,最后带着她去蛋糕房给她买了个小蛋糕。

第二天,是她的生日。

可不成想,祸不单行,二人在买完菜回去的路上,剩下的钱被偷了个精光。

那是自妈妈去世后,祁愿第一次见宋瑶哭。

她翻遍了全身所有的口袋,都没有找到钱的影子,最后没忍住,坐在院子里哭了起来。

祁愿在一旁无措地站着,愧疚至极。

她想,如果不去给她买蛋糕,或许钱就不会被偷。

很久后,宋瑶才渐渐停止了哭声,抬起一双哭得红肿的眼睛,看向她,扯了扯嘴角,声音沙哑地问她:“愿愿,我们去找下一个家,好不好?”

她当时一脸茫然地看着宋瑶,没明白她说的是什么意思,但还是点了点头。

她想,跟着宋瑶,总不会出错。

后来,第二天,宋瑶就牵着她去了孤儿志愿救助中心,再后来,她们就被送去了福利一院,一呆就是十个年头。

一桌子的人在沉默中吃完了饭,从食堂出去的时候,发现又下起了雪。

祁愿和其余老师道完别后就欲离开,程院长跟着送她出去。

老院长今年七十三岁了,头发已花白,轻轻叹了口气,低声说道:“瑶瑶那丫头,也是可惜了,多好一姑娘。”

祁愿撑着伞,缓步往前走,抿了抿唇,没说话。

半晌后,程院长又是一声叹息,皱纹满布的手忽地伸过来,轻轻扣住她的手背,声音微微颤抖地开口:“愿愿啊,傻事万不可再做第二回,院长老了,只希望你们这些孩子健健康康的,人生啊,没有过不去的坎。”

祁愿愣了一下,停下了步子,转头看过去,垂了垂眼睫,回了句:“我知道的程院长,您别担心。”

程青竹重重地叹了口气,扣在她手背上的手,轻轻拍了拍,而后收了回来,两人继续往门口走去。

在快走至大门口时,程院长好似忽地想起了什么,脸上浮起了些许笑意:“哦,对咯,年后啊,我们一院要搬去新址了,规模也比这儿大。”

说到这儿,程院长的脸上渐渐染上了层兴奋与激动:“据说啊,里面从幼儿园到高中,一应俱全,教室宿舍,都是配备最新的设施与器材呢!”

祁愿闻言也跟着笑了起来:“那就好,您过去了也可以少操劳些了。”

程院长笑着摆了摆手:“我呀,也准备退休了,打算接下来几年,跑跑山区,做做公益,那儿的孩子呀,可不比我们这儿,苦得很,我也算去发挥发挥余热了。”

祁愿微微点了点头,而后勾了勾唇:“您得空也捎上我,我跟您一起去。”

程院长连忙点头答应,接着又忽然长长的:“哦。”了一声。

“给我们捐新址的那个年轻人,是你认识的,几年前你带他来过一回,叫徐晏清。”

祁愿往前迈去的步子,忽地一滞。

程青竹看了她一眼,顿了半晌,才接着开口:“在瑶瑶出事之前,他就来找过我,将这事儿敲定了,说下次带你一起去选址的,可后来……”

说到这儿,程青竹顿住了。

后来,宋瑶去世,她自杀,两人分手,她也再也没来过一院。

程青竹又抬眸看了她一眼,轻轻叹了口气:“愿愿,你记住,自己开心最重要,别的都不用考虑,我想,瑶瑶也希望你无忧无虑,无牵无挂地幸福生活下去。”

这一袭话就像是一枚钉子,深深钻进了祁愿的心房。

又酸又痛。

好像所有人都在往前走,都在原谅与释怀。

只有她还困在旧日的囚笼,在深渊中浮浮沉沉,感受着窒息与黑暗。

无法被救赎,却又不愿彻底跌入炼狱。

她微微仰了仰头,雪花绵绵落下,似是轻柔的柳絮,随风四散。

瑶瑶,你说,我该怎么办呢?

从福利院出去,雪势渐大。

祁愿捏着钥匙在车旁站了会儿,眉头蹙了蹙,又抬头看了看天,踌躇了半晌,还是决定打车回去。

她虽说喜欢下雪,但基本遇到大雪天,她视力就会有些问题,视线如果长时间看着一个方向,就会眼前发黑,雪花一片连一片,像是无数条黑线挡在她眼前。

先前看过医生,说是可能是遗传。

她将车子泊进了福利院的地下停车场,打算等雪停了再来开走,而后便掏出手机打算打车回景园。

可掏出手机后,摁了几下锁屏键,也没见屏幕亮起,才忽然想起来,出门前手机就快没电了的,她以为出来买个药就回去,也就没在意,哪知道出来了这么久。

于是也就索性将手机揣进兜里,用现金叫计程车回去了。

上车前她顿了半晌,插在口袋里的手,指尖轻轻敲了敲手机的边缘,才拉开门坐了进去。

她刚刚下意识地想拿出手机来拍车牌号了,才想起来手机没电了。

上车后,司机问了声目的地后便启动了车子。

她靠在椅背上,转头看向窗外。

拍车牌号这个习惯,还是几年前,徐晏清揪着她的耳朵警告了无数遍,她才养成的。

她那时候大大咧咧的,打到车就做,这么多年也没出过问题。

有一回两人一起出去,徐晏清喝了酒,又恰逢小江休假,两人便打车回家。

她拉开车门后,就咕噜噜往里钻,徐晏清站在车外皱着眉头看了她片刻,而后又把上半身摊进来,揪着她的小衣领子,把她提溜了出去。

一路给她提溜到车前头,还不松手,她撅着嘴,暗地里和他较劲,呲着牙大叫:“徐晏清,你有病啊,快放开我!”

某人淡淡瞥了他一眼,无视了她那小短手地袭击,对着车牌抬了抬下巴:“把手机拿出来。”

她愣了半晌,依旧凶巴巴地问:“干嘛呀!”

他抬起另一只手轻轻拍了下她的头,皱着眉头催促道:“快点!”

于是她这才不情不愿地拿出了手机,斜着小脖子,一脸怨愤地看着他:“然后呢?”

“拍照。”他对着车头的方向扬了扬下巴。

她一脸莫名其妙,点开前置,咔咔就是几张,还舔着嘴角,找了几个最佳pose,拍完后,还气鼓鼓地说:“哼!我要发微博!谴责你,说你虐待女朋友!”

当即,她就看见徐晏清的脸黑了下来,无语地看了她一眼,曲起食指重重地赏了她一个毛栗子。

痛得她捂着头大叫了一声:“干嘛啦!”

他淡淡斜了她一眼:“我让你拍车牌,你自拍做什么?蠢。”

“……”

再后来,她每次出门,只要不是和他一起,他都要发无数遍信息提醒她,打车记得拍车牌。

每次她都烦得要死,语气不耐地回:“知道啦,知道啦!跟个老妈子似的,烦都烦死了!”

一晃眼,他们都分开了这些年。

而这些被他养成的习惯,却跟随了她这几年来的日日夜夜。

时时刻刻提醒着她,他们曾经拥有过的美好瞬间。

车窗外车来车往,祁愿的眸光忽地黯淡了几分。

千帆历尽,物是人非。

他却总还是那么顽固地出现在她的生活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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