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絮乱丝繁天亦迷

刘娉弱风扶柳般的走了过来,云意忙扶起浣娘来请安道福。刘娉见到我盈身一福道:“宝婕妤安好。”我含笑伸手虚扶了她一把,她却不着痕迹的避开了与我的接触,只微笑道:“原来是宝婕妤在这里嬉戏,怪不得声闹震天。”

我听她话里有话,蹙眉道:“哪里是嬉戏呢?适才走到这边,草丛里蹿出一条蛇来,周御女被惊吓到了,所以内监们才会张罗起来打蛇。没曾想他们动静太大,扰到淑媛了。”

刘娉面露惊讶之色,问道:“那么周御女可是被蛇咬伤了?怎么不传太医?”

浣娘摆手道:“劳烦珍淑媛挂心,嫔妾并未被咬到!”

珍淑媛微微点头,柔声道:“乐成殿这一段路草木茂盛,夏季蛇多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只不过昨日内监们打草熏磺那么大的动静也没找出一两条蛇来,今日怎么这么凑巧就蹿出来一条吓唬人呢?还好周御女无事,若是真的怎么样了,嫔妾在皇上面前怎么交代才好呢?”

她拉着浣娘的手,一副关切至深的样子。她平日里与我们几个相交甚少,此刻关怀备至,使得浣娘受宠若惊。云意见状,脸色便不好看,略挤出笑意道:“但凡飞禽走兽都是自己长了爪子的,它要去哪里便去哪里,昨日没出来,未必今后不出来。这一截路段属乐成殿辖内,淑媛平日里还是多留心些,伤着咱们不要紧,别伤着了宫中其他贵人才好。”

刘娉眼波流转,殷殷笑道:“敏更衣这话说得乖巧,这宫里谁不是贵人?嫔妾确实要多留心着些,平日里来来往往的人那么多,也没见有人说遇到长虫猛兽。许是周御女看花了眼,也许是她犯太岁。别人未必有那种时运,未必又这么娇气。”

浣娘的手还执在她手里,此时听她不阴不阳的一番排揎,脸颊飞起两片红云,抽走也不是,顿住也不是。

我漫不经心使一个眼神,嫣寻忙上前弯腰去掸浣娘裙角的尘灰,刘娉避忌灰土,立时便松了手。我婉声道:“周御女虽然年纪轻,也是极稳重的,况且当时这么多人在场,看错必不至于。敏更衣也是好意,这宫里就连猫儿狗儿都是尊贵的,伤着了谁也不好。”

珍淑媛从贴身宫人佩鸳手里抽出团扇,缓缓摇着走近一步,盈声道:“婕妤指点的是,嫔妾陋质,有幸得婕妤教诲,不胜感念。”

她眉眼间皆是精明闪烁,越是笑的妩媚越让我有些不寒而栗,她看定我的双眼,以团扇掩口轻声呢喃:“你进宫时日尚短,承宠一月便能扶摇而上位居婕妤,可谓手腕高明,揣测得当。”

我微微有些愕然,刘娉谨慎,平日便是做样子也算恭谦低调。这会突然的**心扉,不知道究竟又有什么暗地里的算计?

云意向来耳聪,听见这话露骨,登时便柳眉倒竖道“你说什么?”

“婕妤一来便魅惑皇上,借着太皇太后的手算计死了月婷,阖宫皆知你的厉害,你说你是不是天生媚骨,心肠歹毒?”刘娉又进一步,几乎与我贴面,作势与我亲热攀谈,言语间却愈发刻薄起来。

月婷?我心里飞快的回忆的被萧琮下旨抄家灭门的张贵人,原来刘娉不光因为韩昭仪,还因为她与我不谐。

嫣寻直觉的想上前护住我,却被佩鸳挡在身侧。云意斜刺里插过来,一把撑住刘娉微倾的身子,沉声道:“珍淑媛,你别得寸进尺!”

珍淑媛慢慢慢慢抬起头,一张脸灿若春花,附耳道:“婕妤得享专房之宠,真是裴家的福气。也不知平日里是不是床第之事揣摩的多了,沉稳老道,难怪皇上对你爱不释手,夜夜同欢呢。”

这种话已是极其露骨等同打脸了,我涨红了脸,正要回敬她几句,心里忽然涌上一种惶惶然的不踏实。刘娉从来不是这么轻浮外露的人,这番话若是郭鸢或是汪若琴说出来,显得那么自然而然。可是现在说这话的是素昔滴水不漏的刘娉,从她嘴里说出来,就似乎蕴含了无尽的阴谋,未知的事态和直觉使我急速的冷静了下来。

但云意已经忍不住了,她原本就挡在我与刘娉之间,此时一手格在刘娉胸前,横眉冷对道:“珍淑媛,天气暑热,婕妤身子弱,闻见腌臜气味便受不了,你别走得太近。”

她这话也说得直白,全无敷衍迁就。

刘娉脸色微微作青,显然就要作色,忽地又变了脸色,把一身怒气沉了下去,嫣然笑道:“敏更衣还是这么冲的脾气,想必行走江湖的草莽习性还是改不了。也难怪,你出身低微,好不容易攀上宝婕妤这棵大树,可要牢牢抱住,别失了准星栽下来才好呢。”

云意已经气极,听见这话更是火上浇油,我见她脸色不好,怕她一时冲动做出傻事伤了珍淑媛,便拉扯着她朝后退。恰巧这时,刘娉惊呼一声,生生朝一旁草丛上跌去,瞧着像是被人猛推了一把,我看向云意,她也是措手不及,只迅疾对我低声道:“不是我!”

我也知道不是她。虽离的这么近,云意却并无动作,刘娉竟然毫无征兆的跌倒,便是傻子也看得出她是自导自演。

我冷笑道:“珍淑媛这是做什么?莫非要在我的面前演一出苦肉计么?”

一个低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淑媛是有身孕的人,在婕妤眼里至于如此不堪吗?”

韩昭仪从通往乐成殿甬道上闪身出来,身后浩浩****跟着一群人。

我心里不踏实的预感顿时变成了现实,刘娉何时有了身孕,为何竟然秘而不宣?韩昭仪既然在乐成殿,为何适才刘娉也不提起?

我与云意浣娘飞快的交换了眼神,三人俱是惊诧疑虑。

举目间五色九龙伞迎风招扬,翠华盖、紫芝盖华贵艳艳。众人让至两旁,现出一抹明黄身影。我心中暗叫不妙:萧琮,他居然也在这里!

萧琮快步走出,搀起刘娉,温声道:“你有没有事?”又扬起头来:“快传太医!”

内监诺诺而去,萧琮面向着福身的我和云意浣娘,冷哼一声,不说免,也不叫跪。只搂着刘娉温柔劝慰,又问韩昭仪道:“珍淑媛有了身孕,是何时的事?”

韩昭仪回道:“也是今儿早上诊平安脉时知道的,因为皇上还未下朝,淑媛又想着让皇上惊喜一回,因此让臣妾按下未报。没想到才刚外面吵闹,淑媛怕我动怒,自己出来看个究竟,竟然让敏更衣有了可乘之机!”

萧琮睨了云意一眼,又定睛看我,冷漠道:“你有什么可说?”

我平稳了呼吸,平静回道:“臣妾无话可说。”

韩昭仪冷冷发笑:“婕妤平日那么伶俐的口齿,今日捉贼拿赃,终于也无话可说了么?”

我面色不变,宁和道:“臣妾无话可说,是因为臣妾相信敏更衣断然做不出这等下作卑劣的事。”

韩昭仪眼眸中射出森冷的光:“宝婕妤,说话最好过一下脑子,本宫适才看的很清楚,你被敏更衣挡在身后,可是看不见她动手没动手的!”

我扬起头看向她:“臣妾没看见,难道昭仪娘娘就看见了?”

韩昭仪秀容板起,冷然道:“宝婕妤,你不相信本宫说的话么?也难怪,皇上宠你,你何曾将本宫放在眼里?”

浣娘见韩昭仪语气阴森,忙跪下磕头道:“皇上,不是敏更衣推倒珍淑媛的,臣妾看的分明,不是的!”

萧琮见她未语泪先流,满是不耐道:“你哭什么?既然你说看的分明,那你告诉朕,是谁动手推淑媛的?难不成她自己知道有孕,还故意往石子路上胡摔?”

浣娘张口结舌,呐呐的只说不出来,她也不傻,看见萧琮抱着刘娉,刘娉此刻又爆出有了身孕,就算在场所有人都看见是韩昭仪与刘娉设下的圈套,只怕萧琮也不会信。此刻便“是……是……”的凝滞了语言,说不出旁的话来。

萧琮见她说不出来,只是一味的流泪,便扭过头去再不看她。只凝视我道:“敏更衣恣意妄为也就罢了,怎的你出身大家也是如此?淑媛恭定谦和,人人与她交好,你们与她不谐,不来往也就是了,为何要如此残害于她?你可知皇嗣有损,即便无意,也是抄家灭门之罪?”

我抬起头来,他对我还是眷顾的,几句话明面上是在斥责我,实际上还是为我着想。心中一暖,正想好好辩一辩,太医李献良与药倌背着药箱急急赶到,萧琮挥一挥手,抱琴便扶了刘娉坐下,李献良把脉时周围呼吸不闻,众人皆不敢发出任何响动。

一时诊罢,李献良连连道喜,我心里顿时一个咯噔,起先还想着若是韩静霜与刘娉装神弄鬼,我还有机会扳回局面。李献良乃是皇后的御用御医,他医术精湛堪为国手,此刻他说刘娉有了身孕,便是不容置喙的事实了。

刘娉脸色微变,哎哟出声,萧琮紧张道:“淑媛,可是疼的厉害?”

珍淑媛弱不胜衣的躺在萧琮怀里,嘤咛道:“嫔妾只是受了惊吓,有些微微的腹痛。不碍事。”她又挽了萧琮的手急切道:“敏更衣与宝婕妤素来待嫔妾极好,适才许是脚滑失手,必是无意的,还望皇上不要责罚!”

韩昭仪趁热打铁,扶住刘娉一旁胳膊问道:“淑媛,事关皇嗣,兹事体大,若有不适千万不可撑着!”

珍淑媛喉头耸动,似乎忍着哭意,哽咽道:“嫔妾并不敢以卑贱之躯让皇上烦心!”萧琮甚是动容,拉着她不住劝慰。

韩昭仪面有得色,美眸流转,淡淡道:“佩鸳。”

佩鸳忙上前,韩昭仪道:“既然周御女说不出来,适才你也在场,你说,淑媛说了什么,又是谁推倒她的?”

佩鸳面上有泪,此刻垂手恭敬回道:“奴婢不该欺瞒皇上娘娘:淑媛劝婕妤不要在此吵闹扰了昭仪小憩,可是婕妤非说乐成殿附近有蛇,要内监们大张旗鼓的闹起来。淑媛走近软语求了几句,敏更衣不但不依,还取笑淑媛靠一身媚骨侍奉皇上,说了好些不堪入耳的话!淑媛不忿,敏更衣便突然发难,将淑媛推倒了!”

我与浣娘几乎同时出声斥责道:“你胡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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