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第四十章 挂碍
“心无挂碍,无挂碍故,…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周桥喃喃背诵。纪佳茹教她的,在睡不着的时候背这个,保证能很快入睡兼做好梦。年初三纪佳茹打电话给她拜年,那会她和秦雨松在金鸡湖畔散步,他握着她的手。也不知道是雨丝,还是水气,回酒店时眉毛眼睫上凝满小水珠。他浓盛的长睫毛,深褐色的眼睛,唇弓饱满。

停,还是背心经吧,“远离颠倒梦想…”

从“我是不会娶你的,哪怕做过多少次”,到 “如果一定要找个人结婚,我愿意和你”,臭嘴程度有所改进,但尚有提高余地,何必说得如此勉强,又不是被拉上战场的壮丁。

“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不是说感冒药好比安眠药,为什么还没看到效果,周桥想喝水。饮水机就在床边,她特意叫葛小永搬过来的,床头柜上有药,水杯,纸巾,方便面和饼干。她不要吴冉冉陪,不就感冒吗,多喝水多睡觉就会好的。

水杯里的水已经冷了,喝进嘴里凉到肚里。周桥浑身没力气,鼻息又干又热,连自己都能听到呼吸时气管里咻咻的声音。她把体温度放在腋下,过了会拿出来,39.3度。腋下要不要加起五分?不用吧,被子裹得很紧,没准是睡得太热了。她拉松被子,但又觉得冷,浑身上下透着酸痛。

周桥坐起来,就着冷水又吃了颗退烧药。刚吃药不能就躺下,她靠在床头发了会呆,公司应该没事。这次她吸取从前的教训,尽量学大公司的管理制度,把工作流程化规则化,而不是什么事都得老板在场。好在当地人工便宜,每个岗位上人员配置算齐全,而且现在工作还不多。合理地安排工作量,不让人太累,也不能让人闲着。

“心无挂碍…”不懂休息的人也不懂工作,放松,放下。

“周桥,你心狠我手辣,天生一对。”徐韬说这话时,嘴边的酒涡特别深。回不去了,不要想他!多想想那些恨。她咬破他的手,血流得满嘴都是。

不后悔。“无挂碍故…”

周桥缩回被窝,蜷成一团,眼看快要睡着了,来了电话。

“小桥,我是阿姨,你在忙吗?”

周桥努力让自己听上去清醒些,“没关系。有事吗?”阿姨说了些客气话,周桥什么都没听进去,他们上一辈的人喜欢这样,迂回盘旋,没有单刀直入的谈话习惯。好不容易进入正题,“芳芳她不肯去上班,你和她年纪差不多,帮阿姨和她聊聊?”周桥下意识地推辞,“可能累着了,她自己能调节,不用担心。”可惜阿姨没放过她,“小桥,从小你是一帮小姐妹淘里最出色的,能力强,气量大,阿姨看你就是要做大事的。帮阿姨开解你表妹,她被我养坏了,太好胜、太要强,遇到靠努力解决不了的问题就钻牛角尖。如果她有得罪你的地方,看在阿姨份上原谅她,以后我们老的去了,还要靠你们小姐妹互相扶持。”

周桥还能说什么。

崔芷芳的喉咙像堵着东西,说话时声音又低又涩,叫了声小表姐没下文了。

周桥头痛欲裂,但既然答应,只好试试,“阿姨让我来劝你,但我觉得解铃还需系铃人,最了解你的人是你,别人的话未必管用。只是你就算有心事,和上班吃饭都不冲突,大可以一边想心事一边上班,别让关心你的人烦恼,我们都不是三岁五岁了。”

崔芷芳又痛又悔,第一只电话是冲动之下打的,等了会未见下文,想想既然已经做出来了,不妨再做一次,这次反响大了,可她害怕了。

她讷讷地说,“小表姐,你不恨我?”

周桥反问,“现在还有两个人想在一起,却被外界拆开的事吗?除非他们本身不想。”懒得和表妹讨论爱情,她直截了当地说,“你也不是小孩子了,躲起来有用吗?做过的事就要负责,而且,过阵子你会发现,除了你没人记得。”她曾任由自己沉溺在情绪中,最终却发现只剩下她一个人停留在过去。

崔芷芳还有个问题,“你用钱来解决,是想收买他?你不觉得对他是种侮辱?”何必向外人解释,周桥说,“那是我们的事。”

感冒药和退烧药的劲上来了,头重得要掉下来了,周桥昏昏沉沉睡着了。

睡得不踏实,一直在心经和各种各样的声音里。

“她很可怜,你和她不同,你没有我一样过得好。”“我肯定没你们心狠手黑。不是一样人不进一家门,能找地痞流氓拦住前妻出庭的人,他的前妻也不是范范之辈。... -->> 范之辈。”“两个选择,干掉他,或者接受他。”

“心无挂碍,无挂碍故,…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这是梦。她不要做梦,无论发生任何事,她都能应付。

醒过来是因为葛小永和吴冉冉的敲门声,他们替她带来了白米粥。过了春节,冬夜仍然来得早,窗外已经漆黑一团。周桥用手背擦去额头的汗,睡衣湿乎乎地粘在身上,“没事,谢谢,不用,真的我没事。”

她撑着爬起来冲了个澡,出来才发现有个未接来电,是秦雨松打来的。

又有什么事,“喂?”

秦雨松对着茶几上的方便面发了数秒钟呆,“你在忙吗?”

都睡一天了,“还可以,你呢?”

“也还可以。”他胡乱找了个话题,不然怎么办,说想她?她也不会回来。“你的洗发水还在浴室,要帮你寄过去吗?”

明明不想再和他有牵扯,怎么听到他的声音会突然鼻子发酸,“不用了。”她说,“还有我的箱子。等这里有常住的地方时,我再来搬走,不碍事吧?”

“没关系,放多久都行。”

一定是病,所以才这么软弱,周桥听到自己说,“我怕伯母什么时候看不下去,把我的东西全扔了,免得‘占着茅坑不干事’…”那天她听到的,他妈说得那么大声,明显说给她听,‘不想结婚?干吗在一起,别怪我说得难听,那是占着茅坑不拉屎!’

他默然,好半天说,“对不起。”

“你不是只会说对不起吧?”每个人都任性,她也任性一次,“以为我容忍你一次又一次说刻薄话,就特别擅长受气?你帮过我,所以我才让着你,还了这么久,也算还清了。”

他闷闷不乐,“难道我们就是欠债还钱的关系?你给了吴冉冉多少钱,我给你。”

她想起很久前他的指责:谁像你这样无情无义、视钱如命,忍不住讥笑道,“你以为我们什么关系,爱得难舍难分的恋人?”她以为他会还嘴,说出更无情的话,让她死心,谁知他说,“在我这面来说,我爱你。”

两边都安静了一会,她觉得听错了,“还是那种爱吗?以为我在等你施舍?”她学着他的语气,“我喜欢你,但没想过和你结婚。”她这样对待他的表白,他早知道,她不在乎,“你的态度比我好多少,瞒着我搞定顾冬海。我知道你厉害,只凭印象就能把所有的碎片拼出结论,干净利落帮我解决难题。是要证明你是正确的,你最能干吗?”

她脱口而出,“干吗在机场躲着我?”

他吃了惊,“你看见我了?”

她没好气地说,“那么大个,以为我看不到?”

那,为什么不叫住我?为什么不和我商量?他思潮起伏,瞬间找到答案,“你叫我多保重,你担心我,所以…”周桥仍然没好气,“是啊,等候起飞时我看到网上那些东西。在日本不能用国内的手机,我已经花了一笔国际长途话费处理这件事。还需要我再打一个来安慰你大男人的心灵?然后和你商量,亲爱的,你看这件事可以这么做吗?再说,你会同意?不,你是猪。”

“确实那时我很困惑,但也不是没办法解决,何必…”周桥不想听,“那是你的事,我只想用最有效的办法解决它。”

他也知道,她很强势。

“你不怕找错人?”

她冷冷地说,“事实证明没有,我和吴冉冉一拍即合,相洽甚欢。你曾经在我面前露过对她的不屑,但她对你还不错,主动提出她手头有顾冬海的把柄,开的价也不高。”

他自嘲地干笑两声。

她早知道会这样,他是不知感恩的家伙,现在打这样的电话又有什么意思,“再见。”

“等等。”他着急地说。

周桥等他开口,他迟迟不语,在她又说要挂电话时才说,“你愿意吗?和我在一起。我是指长久生活在一起。”这下轮到她沉默不语,他开始害怕她的答复,“慢慢想,其实我也不是太差吧?我们大部分时候很开心。”他犹豫着,“我没什么信心,但刚才,我想你对我也不是完全没动心。”

你愿意吗?周桥问自己。

她说,“不。” 展开全部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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